文/ 左微

左微，本科就读于复旦新闻及对外汉语学院，曾在《纽约时报》、湖南卫视实习。之后在新东方开心地教托福。2010年9月留学美国华盛顿大学，五年很努力获得了英语博士，教育、英语、和经济硕士。2015年8月将在华盛顿大学任教。

斯坦福大学统计博士毕业、后来华盛顿大学任教的李教授聊天时跟我说起了这么一件事，让久居西雅图的她很是唏嘘。

她的表妹在国内，和谈了好几年的男朋友感情不错，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，不料临门一脚射偏，两人因为房子的事情伤了感情，婚礼也取消了。

事情是这样的：女孩的父母亲给她买了一套不大的房子，但是不愿意两人结婚以后搬过来住，坚持要求男方花钱买一套婚房。男方的父母在金钱上也比较精明：愿意花钱供首付，但是房产证上面只能写自己儿子的名字。女方和家人认为：以后的房贷是两边一起还的，凭什么女方的名字上不了证。男方和家人则认为：首付的大头是自己一方支出的，女方并没有任何贡献，而且女方自己的那套小房子也没有写男方的名字，为什么要吃哑巴亏。

感情最怕算计，而且两个人的感情最怕两家人来算计。纠结来去两边不好听的话各自都说了不少，感情伤了，两人于是黄了，不相往来。

“后来我的表妹又找了现在这个男朋友，两个人应该也快结婚了！”李教授最后补充道。

我强忍住自己发问的欲望——“那么这一次男方会买房子吗？”“要是不买的话你的表妹怎么办呢？”我不想再一次听到一对人因为一间房从此陌路，当年的风花雪月变成了风尘记忆里的“蚊子血”和“白米粒”。

巧的是，第二天我和美国教授Stevan喝咖啡时也谈到了“结婚买房”的事情——能说普通话、粤语、彝族话的他学习中文已经40年，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通，他知道近来中国“结婚就要买房”的现象，也不吝分享起来他自己女儿的故事——

“我的大女儿和他的先生是大学同学。他们大学谈恋爱，后来分手，各自转了一大圈十年以后又见面、在一起谈恋爱。他们生活的城市是旧金山——你知道那里物价和房价都是很贵的，他们也不想住到周边偏远和郊区的地方，所以结婚前三年他们都是在市中心租房子住的——我觉得她喜欢的我不会反对，他们开心就好。而且反正我们一年也见不到几面。有时候圣诞节他们回来看我，有时候我和我的太太去旧金山看他们，我们就找他租的房子附近的旅馆住，很方便，也不贵。

后来我的女婿升了职，相当于你们中国的中层管理岗位经理吧，他们就花钱在市内买了一间公寓，面积不算大但是是他们在一起买的第一间房。今年我的女婿又升职了，而且他们想搬到离市中心更近的地方，所以他们卖掉了那套公寓，在市中心公园绿地附近买了一套房子——有上下层、花园的那种，他们也种了些蔬菜。”

Stevan教授在咖啡桌上画旧金山的城市地图、并且指给我看他女儿女婿住的地点——在他整个的描述中，语气都那么平淡，没有女儿嫁人时男方没有房子的不甘怨恨，也没有女儿买了公寓、以及后来带前门后院大房子的得意炫耀。他的语气真有点儿像说别人的故事，我不禁用中文问出了心中的疑惑。

“那么，您的女儿结婚时没有房子您不替她觉得难过吗？”

——她自己选择喜欢的人独立过自己承受范围内的生活，我为什么要难过？房价那么贵，他们两人工作初期的时候买不起房子，租房子住是很正常的啊。

“那么，您的女儿买不起房子的时候您不会想要花钱赞助她买房子吗？您毕竟是华大的教授，也许还是能够帮助她一点儿的？”

——我为什么要帮助她买房子？我和太太有我们自己的生活。我的女儿应该有能力过自己的生活，并且只消费自己经济范围内的东西。

“您的女婿结婚的时候买不起房子，您不会觉得他没有能力，您的女儿嫁给他没有安全感、过于委屈了吗？”

——我的女儿是嫁给他这个人，又不是他的房子。说实话，现在除了你们中国话里面的“富二代”、“官二代”，美国哪个年轻人一毕业就能买得起房子？而且美国很多人也愿意多走走多看看、多尝试多经历，不大想早早地买了房子，被束缚住了，成为房子的奴隶。我的女婿还是很有能力的，要不然他的公司也不会一直给他升职。但是这是我女儿喜欢就好，他们两过的开心就好。

前后两天，我和一位中国教授与一位美国教授聊到“年轻人结婚买房子”的话题时听到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和结局，不禁让我感叹万千。我不自觉地回想起我在向我的语言搭档——一位金发碧眼、中文流畅、爱好中国、参加过“汉语桥”比赛的美国男生小茶同学——解释“房子在中国现代男女婚姻的必不可少”时经历的重重困难与挑战。

“有房子就会有给女方带来一种安全的、家的感觉。”

——可是中国的住房没有所有权，只有70年的居住权。我爷爷的房子给了我爸爸给了我姐姐，可是你们的房子70年后怎么办呢？（我不了解这个问题的答案，于是绕了一条新路、想从另一个角度说服他。）

“如果男方能够在结婚的时候买房子，那么说明他有经济实力、能力和责任感…”

——可是你前面不是说男方买房子的钱是他的爸爸妈妈给的吗？那为什么说明他自己有能力和责任呢？而且房子那么贵，老人把钱给他买房子了，他们自己生病需要花钱了怎么办呢？这不是正说明了这个男人的自私、只为自己考量吗？(呃，我有些语塞了，紧张ing)

“但是男方如果能够在结婚的时候买房子，女方以后的日子会过得比较舒服、比较少操心啊！

——可是爱一个人不就是应该爱他的全部：他的健康与疾病，他的富有与贫穷，他好的和不好的一面，他自己最真实的样子吗？所以那个女人就选择能够买得起房子的男人结婚、买不起房子的穷人她就不喜欢吗？

如果我的女朋友因为我买不起房子不要跟我结婚，我肯定不难过，因为她爱的不是我的人，只是我的钱。我没有钱时，这样的女人走了也没有什么难过的；我有钱时，为什么要找这样的女人来分享？

那段时间国内还有人在支持/批判着“非诚勿扰”里的女嘉宾马诺说过的“我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，也不愿意坐在自行车后面笑。”小茶的话在我的耳边，洋腔洋调却掷地有声。那个阳光的下午，我看着这个美国少年坚定的眼神、认真说“爱一个人就是爱他的全部”时的态度，我的心被深深触动了，陷入了无人的沉思。

以前的中国是不需要买房子才能结婚的——我问过上一辈的人，当时一穷二白、简简单单就结婚、后来平平淡淡走过几十年的大有人在。“结婚要买房”的“丈母娘经济”是在21世纪初才开始激烈，并在10年代越来越甚嚣尘上。

反观现在，有勇气“裸婚”的夫妻作为极少数派登上了“新闻调查”、“央视网”的平台，并且女方被不少人指着骂“这人不傻吗？人长得不丑，结婚没房子多不划算！”男方则被列为反面教材“这样没用的，我们家女儿结婚的时候可不能找这样的！”

我知道“个例”VS “规律”——不是所有美国人都对结婚买房那样洒脱无要求，或者所有中国人都如李老师的表妹一家那样现实而纠结。但是两边整体社会的风气与基调初定，大致如此。

我知道“天高皇帝远”，在美国留学的我可以在空间上远离好心关心我婚姻的三姑六婆、不和他们正面冲突或者被他们在爱的名义下洗脑。如果有一天我遇上那个合适的人，足够强大和开明的我可以把自己不加所求、不经算计地交给他——只为爱他，不是他的钱和他的房。

我知道“眼不见为净”。我可以假装看不到、听不到国内生活在水深火热的“结婚买房”压力下的婚龄男女、我的亲爱的兄弟姐妹、昔日同窗、一起长大的朋友的苦楚和压力。“岳母娘经济”下的房屋正常供需已经失衡，人的理性已经偏离，男人和女人的压力都好大——那被要求买房的男方、压力下主动或者被动、自愿或者不自愿索要婚房的女方多少黯然神伤、多少惨淡离场？

我知道我人微言轻、人如其名，可能根本就改变不了什么，可是我还是想把那个下午我思索的感悟分享给亲爱的、应该要幸福的你：亲爱的姐妹，我知道与整个社会风气作对、挑战父母权威、在你深爱切身爱着你的父母和那个他之间被迫择其一的撕裂痛楚感。

——如果你选择了做他近旁的一株木棉，作为树的形象和他站在一起（引用舒婷的“致橡树”），那么请竖起你的铜枝铁干、而不止是你的红硕花朵，同时不要羡慕那攀援凌霄花的轻松、那痴情鸟儿的自由。做我所选，选我所做。勇敢地爱，勇敢地生活，你一定能看到风雨后的虹霓。

亲爱的兄弟，我知道要和“富二代”“官二代”不公平竞争，要讨好丈母娘和老板、在夹缝中生存，同时面对心爱的她的绝望的泪水的无力感。

——如果你遇到了那个为了你和爸爸妈妈闹翻、为了嫁你可以不要房子、什么都不要的女人，你一定要好好疼她一辈子。正常人的她也会在闺蜜和小姐妹的炫耀前面局促自卑，在看到人家上百平米的新大房子时露出转瞬即逝的羡慕，但她仍会下班后去菜场里为你买肉和时蔬、回到租来的、可能不大的家，给你做两个好菜添上一杯啤酒，和你安心过日子。兄弟啊，你以后有钱了千万别乱来或者看走了眼、轻贱了她，为了个年轻妖娆的妹子抛弃了和你一起租房子、过日子的她，否则你的眼睛和良心被狗吃了，我咒你万箭穿心、一直不惯。

亲爱的有宝贝女儿的叔叔阿姨，我知道你们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嫁得好，过得好，舒舒服服，开开心心。天下父母，谁不真心为自己孩子着想呢？

——叔叔阿姨，儿女自有儿女福，强扭的瓜儿不会甜的。您得相信自己女儿的眼光和能力，自己养大的还信不过嘛。同时也请相信、善待并且鼓励您女儿的那个他，在你们的关心和理解之下小两口子一心扑在事业上，面包牛奶、车子房子都会有的，他们一定会孝顺你们、尊重你们的。

亲爱的有儿子的叔叔阿姨，如果你们的媳妇儿不计较房子、跟了你们的儿子，请你们一定对她好。她不是傻或者比别人家姑娘差，这样的女孩真是从内到外都美极了——在现在中国大环境里压力很大，希望你们给她一个安静温馨的避风港，让她感受心的安宁和家的幸福。

亲爱的小朋友们，你们该吃的吃该睡的睡，快快乐乐地茁壮成长吧！希望等你们长大了、要结婚的那一天，随着我们中国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进步，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和理解，社会上已经没有“一定要买房才能结婚”的风气。那时候你可以自由而任性地牵着你那心爱的姑娘/小伙儿那毛茸茸（或者没毛儿）的手，感受是爱让你们（在我们这一辈的努力抗争拼搏积累后）直立行走。你们到时候可以和那个变得老老的、皱巴巴的小茶叔叔/爷爷（前文提到的让我哑口无言、却又认真思索的美国语言搭档）说，“是啊，我爱她（他），爱她（他）的全部，有没有房子我都不在乎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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